[清明·追思]父亲是一座高山

天天向上

父亲是1995年5月走的，经常能够在梦里能够出现他的音容笑貌，醒来的我早已泪湿沾巾。总是能够想起和父亲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，一些画面早已镌刻在了心里。         父亲是一个骨架瘦小的男人，偏矮的个子，比较注重自己的形象，穿的衣服总是有棱有角，平平整整，头发打理得纹丝不乱。跟同是农村的体格健壮的男人相比，他显得有些“精致”。由于块头小，在那个时期需要重体力活的农村，是很吃亏的。家里的农活，母亲挑起了大梁。母亲也没有什么怨言，挑担、堆草堆这些重活，她总是冲在第一线，而父亲也不闲着，努力地跟上节奏。         有一次，父亲不知因为什么和村里的拖拉机手闹起了矛盾，拖拉机手撂挑子，不给我们家轧田了。母亲不禁数落了两句。父亲没有吭声，从没有轧过田的他竟自己在田里开起了拖拉机来。拖拉机轰鸣着，冒着黑烟在田里歪歪扭扭地作业着。他梗着头，脸红脖子粗，脸上，额角早已汗涔涔。毕竟不是专业的能手，一不小心，拖拉机轧地的齿轮刀扎进了他的脚踝，鲜血“汩汩”地流了一片，染红了他脚下的这片田地。四处求医的那段时期是我童年生活里最黑暗的日子。母亲一人是背不动父亲的，姑姑放下手中的农活，义无反顾地过来帮忙。         父亲主要是在金坛西阳一家个体诊所治疗的，上厕所、翻身、捶背、按摩，这些繁重而又繁琐的事儿都是这两个女人承担了下来，我在一旁也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事，打粥，盛汤……父亲脸上的阴霾一直没有散去，紧锁的眉头是对今后日子的忧虑——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念书的娃。至今我对姑姑都存在着深厚的感情，她对这个哥哥照顾得无微不至。          后来父亲琢磨着适合自己的营生。他把自己的自行车的后座上安装上了一个木箱，箱底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，箱子里填满了让孩子们眼馋的各类棒冰。于是大街小巷里便响起了他嘎嘣脆的叫卖声：“棒冰嘞，棒冰，最甜的棒冰。”有的时候他走得远，回来的时候我和姐姐早已熟睡。他会把我们唤醒，把没有卖完，或者已经化成半截，没有卖出去的棒冰甜进我们的嘴里，那丝滑绵绵的汁水在我嘴里、喉咙里、肚子里游走、舞蹈，美妙的感觉是我童年那个时期最美好的回忆。         九十年代是农村大变样的时期，改革的春风沐浴大地，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小洋楼。而我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，仍然是那窗户都是用油纸糊的三间瓦房。这个老屋的形象一直铭刻在了我的心里。老屋大概占地大概70多平方米，三间，坐落在金坛唐王百庄村的一个西北角。屋顶是筛子般的漏，在阳光灿烂的时候，家里能照进万般光点，光怪陆离。这也许是美好的回忆。但一到下雨天就惨了，家里能用上的等雨的器具都派上了用场，大到水桶，小到喝汤的碗，于是家里这里“叮咚”，那里“滴答”，交响曲般的音乐便自由发挥起来。什么时候能拥有一间不漏雨的房子，成为儿时的我最朴素的理想。最让人闹心的是夜晚。每到深夜，胆贼大的老鼠会从大梁上“哧溜”一下跳上铺着油纸防下雨的床顶。“啪嗒啪嗒”，这声音足以让人心惊动魄。即使你打开灯，它也不怕，眨巴着三角小眼睛就这样地瞅着你，满是挑衅的味道。当你拿着笤帚追去，它早已不见了踪影。于是这样一个晚上就在折腾中交代了。年纪尙小的我总是有怨言的，有一次，我竟当着父亲的面说，爸，你真没用，村上都起了楼房了，看咱家……他僵在了那里，瘦削又蜡黄的脸灰暗了下来，嘴角嗫嚅着，叹了口气，背过了脸去。我分明地看见一滴浑浊的泪滴落在他的整洁的衣袖。现在想来，儿时的那句不谙世事的话语，是怎样地伤了一个壮年男人的心。        他没有瓦匠、木匠这些农村人赖以生存的手艺，但犟着要跟着姐夫去北京打工了——去做“小工”。可年底从北京回来的时候，并没有从老板手里拿到一分钱——钱被工头卷跑了。最让人心疼的是此次北京打工，让他落下了“坐骨神经痛”的病根。于是老屋的东头，经常燃起袅袅的炊烟，那是母亲为他熬中药，那强烈的刺鼻味道在老屋里横冲直撞。于是父亲更瘦弱、苍老……        我到常州读书了，这也是他最大的骄傲，也让他在村子里昂起了头来。有一次在宿舍门口，我惊讶地看见了他。他从怀里摸索了一阵，掏出了一百元钱：“听说你走的时候，你妈只给了你30块钱，这怎么够呢？喏，我给你带了钱来。你呀，该吃就吃，别心思重，惦记家里，家里有爸呢！”手里攥着温热、带着体温的钱，拉着父亲的手，眼眶早已湿润。         父亲是出车祸走的，走得如此突然，让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坠入深渊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只有经历过才能懂得。而今的我历经了年轻时期的迷茫和痛楚，已经过了不惑之年。这么多年来，受过冷眼，嘲笑，在人生的低谷里挣扎过，人世的倾轧让我懂得了人生在世的艰难，奋斗打拼的不易。父亲一辈子都没有能够成为一个有钱人，一个成功者。但作为一个社会底层，他没有向生活屈服，这种坚韧难道不是最好的家风传承么？难道不是最好的精神财富么？我也是一个父亲了，有一个仍在为学业打拼的儿子。我一定会对他说，他有一个值得骄傲的爷爷！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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